“小南京”长岗岭，我是熟悉的，因为我就出生在长岗岭的莫氏家族里。我家的院子很大很大，住了好几十户人家。院子里除了我莫家外，还有姓刘的、姓陈的。
院子里我最难忘记的，就是我的大伯，其实他的年龄比我爷爷还大，我爷爷和他的父亲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按家族里的辈分我该叫他大伯。大伯八十多岁，瞎眼睛，白胡子，总喜欢穿一件破棉袄。他喜欢吹箫，喜欢跟我们讲“小南京”里的故事。
他说，南宋末年，元兵南下，蒙古人攻占了河北、山东等地，到处滥杀汉人。我的先祖莫友诚协同长岗岭陈氏先祖陈季豪、刘氏先祖刘进甫等从山东青州府避隐桂林，来到灵川灵田店里村和阳旭头村。他们在此不断置办田产和地产，教书育人。元末明初，莫、陈、刘成为灵川的名门望族。从南宋至明崇祯年间，三姓后裔科第联翩，陈姓出现4名举人1名副榜进士5名七品以上官员，莫姓出现1名进士10名举人23名七品以上官员，刘姓出现8名举人10名七品以上官员，其中莫氏十一世祖莫在声在明崇祯年间荣升正二品大员，任职兵部尚书兼山海关总制，崇祯皇帝赐予他上方剑隆品爵锡品服。莫在声也从此成为我莫氏家族的荣耀。大伯说，我莫氏家族的字号就是以莫在声的生平拟的。字号为五言四句：
世立崇文字——世世代代立下崇文重儒的志气；
天然惠泽嘉——自自然然就会得到国家的恩惠恩泽和各种嘉奖；
熙朝钦瑞映——想当年明朝（熙朝指明朝，因莫在声抗清避讳）先祖莫在声就是依靠发奋读书考取万历年间的进士升至兵部尚书钦赐上方剑隆品爵的，这难道不是崇文重儒映现在莫氏家族的祥瑞吗？
永照锡宗华——莫在声穿着皇帝赐给他的锡品服将永远照耀他给莫氏家族带来的光彩和荣耀。
大伯说，莫在声致仕（退休）不久，明王朝就在李自成起义军的呐喊声中灭亡了，清军依靠吴三桂很快赶走了起义军，占领了北京城。寓居桂林尧山背的陈、莫、刘三氏族在莫在声、李膺品、陈经猷的率领下，誓死抗清。清顺治十年八月，终因寡不敌众兵败。从此，陈、莫、刘三氏族世代耕读经商，不尊满清科举。
大伯说，长岗岭原名瑶山岭，是瑶族人聚居地。明弘治年间，我的七世祖莫绍德发现长岗岭是一块风水宝地，于是举家迁往长岗岭。长岗岭四面环山，中间一个大盆地，一条小溪从村前穿过。它正处于湘漓古商道的中间，北有军事要地“桃子隘”，南有险道“三月岭”，是南来北往商家歇息的好地方。依靠这优越的地理位置和广袤的山地，八世祖莫甫礼很快发达起来，明朝十世祖莫近田“田园广置，屋宇重新”，成为当地的一位大富。我虽然无法看见先祖莫近田明朝的田园和屋宇，但2003年我有幸拜谒了他明崇祯年间的坟茔，虽然坟墓被盗墓贼盗掘一空，但那规模和气势也决非一般的富有。整座坟墓地下室全部用青砖券拱，地面用方块料石铺垫，再用整块石板加盖，顶部雕凿球形“官帽顶”，墓碑上方为重檐歇山斗拱碑盖，两侧为文武官雕像，下方为麒麟雕像，碑前有四方形石雕供桌。
清顺治年间，莫氏家族受抗清的影响，迅速衰败。但是，陈氏家族十三世祖陈仕显随同母亲迁居到长岗岭。陈仕显聪明伶俐，过路商人都很喜欢他。康熙年间，一位过路盐商住进了他家的伙铺。盐商见陈仕显聪明伶俐，清秀端方，给过路客商又是倒茶又是端水，恭敬倍至。盐商立刻喜欢上了他，便与他母亲商量收做“义子”。收做“义子”后，盐商走到哪，陈仕显就跟到哪，盐商的业务往来很快就被他了如指掌，尤其是梧州和广州的商务使他大开了眼界。康熙末年至乾隆早年正值两广盐务由官营转向私营，陈仕显和他的儿子陈焕猷很快成为灵川的大富，灵川县的很多公益都仰仗他父子俩的赞助。乾隆二十九年灵川知县王雨溥赠送陈焕猷的“乐善不倦”匾至今还挂在长岗岭的“卫守府”中。
陈焕猷一生娶过四房太太，前三房没有一个争气的。直到他63岁那年，他的四太太莫氏才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名叫陈大彪。他死的那年，陈大彪才三岁，为了能把他抚养成人，陈焕猷临死前将所有财产交给了莫氏。陈大彪长大后，力大无比，喜欢习文练武，很快就考取了县里的武秀才。嘉庆年间，出于湘漓古商道的需要，陈大彪被朝廷授予正六品武衔“卫守府”（即卫千总），负责古商道盐、粮、土货的安全营运。
陈大彪一生也娶过四房太太，有两房为他养育了儿子五人。大儿子陈运昌和陈大彪一样练就了一身好武艺，曾经在桂林打败了一个力大无比的少林和尚，引得满场喝彩。陈运昌有个聪明的儿子陈明言10岁就考取了县里的秀才，长大后被朝廷钦授从五品“同知府”实衔（虚衔正五品“奉政大夫”），他的小叔陈运世则被授予正六品“承德郎”。如今长岗岭的陈府建筑群“卫守府”、“别驾第”、“大夫第”基本上就是陈焕猷至陈明言四代人建造的。
陈焕猷死后，湘漓古商道的盐运由私营转为官营。长岗岭莫氏十六世祖莫芳杰却看中了另外一种大买卖。他发现长岗岭这一带非常适合种植桐茶，于是就“率子侄广植桐茶”，榨取桐油和茶籽油南下梧州和广州贩卖，也很快发达起来。他的两个儿子莫昌得、莫昌英继陈焕猷之后成为灵川大富，孙子莫世亨、莫世则曾经在咸丰年间组织民团阻击太平军被朝廷授予六品军衔。我的直系先祖十六世祖莫星熠夫妻两人含辛茹苦，不断置办田产，细心经营家业，送子求学。道光年间，十六世祖莫星熠也发达起来，大儿子莫光瑞、莫光化的子孙不断扩大田产规模，不断出外经营，也成为灵川大富。我的曾祖父莫立中因经办灵川团练，在光绪年间被朝廷授予正六品军衔。现在长岗岭泠子头“莫府”建筑群和轭子上“莫府”建筑群就是莫芳杰、莫星熠和他两的子孙在乾隆末年至光绪年间建造的。
长岗岭被誉为“小南京”应该是在乾隆至道光，因为这时的长岗岭几乎就没有穷人，按我家的《莫氏宗谱》上说，就是家家“或小康，或大业富有”。据我大伯说，长岗岭的财富虽然都是依靠经商发家，但最大的财富还是依靠田产。虽然长岗岭人在桂林八角堂、熊村、大墟等地也有不少的店铺，但长岗岭的谷仓和收租屋更多。据我大伯说，长岗岭的田产东边到了灌阳，西边到了灵川的双潭墟，北边到了兴安的严关，南边到了临桂的大墟（今灵川大墟），方圆百里涉及数万亩良田。田产高度集中在长岗岭的富豪家中，阶级矛盾在清光绪年间达到了高潮，清朝末年兴安南四贫民烧毁长岗岭财主的粮仓就是一个典型。
我想，长岗岭的富裕除了有优越的地理条件外，长岗岭人的勤劳、善理财、崇文重儒在历代的经营上应起了关键的作用。他们都是抗清的后裔，明知朝廷不给他们参加科举考试，但陈、莫两姓均送子读书，满清一代在县学里读书的秀才就有别于六十多人。
长岗岭人除了有较强的经营头脑外，长远的规划思想和不分氏族的团结理念也是他们成功的关键，长岗岭现存1.8万平方米的明清建筑群全部依山势呈牛轭形分布，陈、莫、刘三氏族的民居全部贯穿一气，地下排水设施、闸门、廊道均统一规划，没有家族隔离线。清朝时期，长岗岭还有唐、萧两姓，陈、莫、刘三氏族也没有排挤他们，长岗岭的“五福堂”就是这五姓共同祭祀先祖的地方。
我身为长岗岭莫氏家族的后裔，长岗岭的故事我知道得并不多。我只知道，他们没有显赫的政治地位，没有参加科举考试取得富贵的资格，但长岗岭的先人们依靠勤劳和智慧，崇文重儒，经商理财，取得了应有的政治地位，取得了应有的富贵。我想，这就是我应该纪念他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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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5 03:05:49
发表于 2012-9-5 09:21:54